阳翟客

懒汉一个,脑补快手慢。

【梦鷇/余音】余烬(2)

不定时更新的故事,民国架空,有私设。希望各位阅读愉快。

——————————正文——————————


自古权钱便是分不开的,一者忙着找靠山,一者忙着开财源,各取所需。官商便这么心照不宣地合作了多年。哪怕在“民主”的新民国里,这种合作关系都被心照不宣地进行下去。

“无奈啊,生计所迫。”沾了酒气的话慢慢悠悠地钻进三余无梦生耳朵里。

时局动荡,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留神就是呼啦啦大厦将倾,天是说变就变。这乱世里什么都护不了长久,倒不如手里几条黄鱼来得实在。

三余无梦生稍稍侧了侧头,避开扑面而来的混杂酒肉的浊气,接过话:“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

“这倒说不准,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像三余老板您这种……有贵人相助,自然同我们大不一样。”那人边说边觑着三余无梦生。

三余无梦生面上神色不变,只淡淡接了一句:“此话怎讲?”贵人贵人,往往都挺贵。

那人见三余无梦生此种反应,便觉得自己将要说的话失了味:“鷇音子先生年轻有为,焉能不是贵人?”

三分陈述,七分试探。典型的套话。

“哈。”三余无梦生垂下眼眸盯着杯中漾着碎光的酒液,并不打算做任何评判。三个月来,他已经是不知多少次听到相似的话了,有的开门见山,有的旁敲侧击,都想挖点什么料出来,可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倒也不是他三余无梦生如别人背地里所说是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实在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元史天宰几句话而已,于旁人而言却如同看到冰山一角,忍不住去探寻这水面之下的巨大未知。鷇音子对谁都不假辞色,以不变应万变。不党不朋,却能稳稳站住了。一时间倒也没人敢往枪口上撞,只好纷纷来纠缠三余无梦生。也正因此三余无梦生虽然只同鷇音子见了一面而已,却从别人口中大致拼得出这三个月来鷇音子大致的动向。鷇音子的实力他是清楚的,只是短期内能被如此重用,却也不太能让人轻易接受,何况如今世道,早已不是在河边走走这么简单。

不过三余无梦生这时可是冤枉鷇音子了,新上任没多久,虚虚实实的职务却有一堆,他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是借力打力,作壁上观罢了,如此倒成了不多见的“清流”。对于别人在他背后的议论,他早都习惯了置若罔闻。

来上海也有好几个月了,大大小小的饭局舞会让他把这个十里洋场的繁华盛景见识了个够,鷇音子却总是觉得和自己印象里的上海不一样。人总是容易先入为主,他并没有在上海生活过,可他能在心里画出一副躲在迷蒙雾气之中的城,一直绵延到了梦境的尽头。这座城的每一个细节曾被一人在他耳边絮絮说了许久,成了他心心念念之所在。哪家的糕点好吃,要排许久的队,哪家的旧书店可以淘些有用的东西,从哪里去看整座城的风光视角最好……他都一一记着,可是尚未抽出时间感受一番。


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天色已晚,霓虹灯挣扎着在黑夜里晕出蒙蒙亮光。秋日里热气还未完全褪去,夜里的风倒是有点冷意,直往人脖子里钻,在皮肤上撩起细细小粒。鷇音子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有穿大衣,往日总是坐在车里,车窗一关什么冷风都没有,今天要走回去,看来要遭罪了。

走过一个交叉口,隐隐有鲜香味传来,鷇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吃晚饭。在被冷风包裹的夜晚,食欲总是更加容易被调动起来,并且转化为直观的画面刺激你。鷇音子脚步一转,反身拐进了街口。

这条街并不甚宽敞,昏黄路灯旁边是一家煮馄饨的小店,没走几步就到了。看样子是家夫妻店,女人正低头专注地包着馄饨,男人则往锅里添水。见有客人来,男人忙招呼道:“这位先生想要来一碗吗?”

鷇音子点点头道了一句“劳驾”便坐在支好的马扎上等着。水还没开,男人凑过去对女人说:“你歇一会儿,我来。”

女人摇摇头说:“这算什么累活儿,用不着歇。”

“包多了手疼,我也心疼。”男人捧着妻子的手轻轻吹了两口气笑着说。

女人轻轻拍了男人的手,嗔道:“当着客人的面儿,油腔滑调的,我……”话还没说完,脸上便起了彤云,便将脸埋得更低了。

男人转头冲着鷇音子笑了笑,复又对妻子说:“这位先生可什么都还没说啊。”手下动作却快,一个馄饨已经好了。

“冒昧问一句,听口音你们好像不是本地人啊。”鷇音子看着这情景,心头诸多杂事便权且放在一边,顺口聊了起来。

“嗨,这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我们是北方人,但也在上海呆了许多年了,算是半个上海人。这口音总是改不过来,毕竟根还在北方啊。”男人说。

“那还回去吗?”

“前些年还是逢年过节回去回去,可这几年……唉,日子不太平啊,就没回去。”男人叹了一口气,手上动作却不停。

“可不是吗?”女人接过话:“那次你回去可把我吓坏了,说什么也不冒这个险了。”

世道混乱,人命就廉价了。鷇音子眼神暗了几分,还未开口便听得身后一声“老板,一碗馄饨。”

鷇音子身体一僵,循声望去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三余无梦生停下了翻找零钱的动作:“鷇音……子?”

这样的巧遇是谁都想不到的,鷇音子反应再快也愣了那么几秒才点点头,忙将藏在桌子下的小马扎拖出来,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坐。”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说的有些生硬,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来补救。

“两位认识?”老板掀开锅盖,水雾腾了出来,飘飘袅袅绕着灯,迷离了本就不甚清晰的光线。

“是。”答话的是三余无梦生。

“他乡遇故知啊,两位真是好缘分。”男人笑着说,女人走过来搭把手下馄饨。

裹在军装里的鷇音子犹如一把待于鞘中的剑,有着慑人的锋芒,而一身西装见报的他则多了几分精明算计。三余无梦生盯着印刷得并不怎么清晰的报纸好半天,手指沾了油墨也不自知。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名字,可为什么人是如此陌生?此时的鷇音子出乎意料地只穿了长衫,领口别了一个黑框眼镜,微微抬着下颌望向老板夫妻。三余无梦生有些怀疑这是错觉,这里并不是上海深夜街头的小馄饨摊儿,而是巴黎的咖啡馆,他们正在等待侍者端来咖啡和甜点。鷇音子会扶一扶眼镜,认真地读完他递过去的书,然后转过来同他讨论。他们好像关于什么都可以讨论起来,国际形势、哲学思想、文艺理论……甚至感冒了应该吃西药中药都能唇枪舌战好半天,不过两人倒也乐在其中。

“嗯……是,是很巧。”鷇音子不咸不淡地附和。

三余无梦生看着鷇音子的侧脸,脑中却在想当年的自己会不会料到有一天与这个人并肩而坐却相对无言呢。

“馄饨好了,有什么特殊要求吗?”老板工作效率挺高。

“我的不要……”三余无梦生回神说道,不想身边人说的比他快:“一碗不要香菜,多些香油。”三余无梦生惊讶地看过去,对上鷇音子正巧转过脸来:“你怎么……”

两碗馄饨被端上桌,薄如轻纱一般的面皮儿在汤里悠悠散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有说过,我的记性还没有那么差。”鷇音子突然微微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三余无梦生快吃。

自重逢来的疏离感在这带着馄饨热气的夜晚被融化,时间地点都是这样的巧,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着夜宵,说什么话都不用再三地思考。话并不算多,也无关痛痒。两人吃东西的速度都挺快,极有默契地差不多同时解决完。

离开摊子三余无梦生才发现鷇音子竟然没有外套,问道:“你就只穿了这一件?不冷吗?”

鷇音子摇摇头,“不冷”还没说出口,左手就已经被捉了过去。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是现下就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被时光犁出的沟壑仍在,他却一步跨了过去。三余无梦生努力让自己放开那只手的动作不显得那么突兀,不去看鷇音子的表情说道:“刚吃完东西还是这么凉,怎么会不冷?”

“是我自己不注意,疏忽了。”

“不过幸好是上海,要是北平,才真是要冻死。”

“北平这两天就很冷了?”

“我刚从那里回来,确实冷许多。”

路越走越短,三余无梦生指了指前方:“我家在那个方向,时间不早了,尽快回去吧,再会?”

“好,再会。”鷇音子挥挥手。

三余无梦生点了点头便先离开了。他低头看着地上自己被越拉越长的影子,只觉得心口莫名地沉重了起来,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鷇音子却凝视着三余无梦生离去的背影,不见动作。

“三余!”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几乎在同时三余无梦生转了身。距离太远,谁都看不清那一瞬间的慌乱和惊喜。心跳在过于安静的夜里骤然加快,攥紧的手藏在袖子里微微沁出了汗,他暗暗调整了自己的声音,使它听起来若无其事:“怎么?”

那头的声音却沉寂了下去,隔了几秒才听得鷇音子继续道:“若你在北平,一切小心。”


TBC

 


评论(2)

热度(16)